晨光透过老旧的玻璃窗,在斑驳的木课桌上投下暖金色的方格。当我将印着A、B、C三个字母的卡片轻轻举起,望向台下那些仰起的、带着懵懂期待的小脸时,并未料到这最基础的笔画,竟会成为叩击我心灵的沉重钟锤。
孩子们的小手握住铅笔,如同攥住一株亟待破土的幼苗,指节因用力而微微泛白。笔尖在田字格里艰难跋涉,时而颤抖,时而停顿。起初,我执着于横平竖直的“规范”,近乎焦灼地巡视于课桌间,试图扶正每一处偏离的笔锋。直到那个坐在角落的男孩,将橡皮擦得纸面发毛,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,却仍固执地一遍遍描摹那个歪斜的“A”——他眼中闪烁的并非挫败,而是一种近乎虔诚的专注,一种对“写出它”本身的纯粹渴望。那一刻,我心头一颤:原来重要的从来不是完美无缺的弧度,而是那笨拙的笔尖下,一颗心正如何郑重其事地尝试与陌生的符号建立联结。我俯下身,不再急于修正,而是轻轻托住他用力过猛的手腕:“别怕,让笔尖慢慢呼吸。”他抬头望向我,眼里的紧张倏然化开,如同冻土初融。那一瞬我懂得:所谓“规范”,其灵魂不在刻板的框架,而在于守护笔下那份初生的、跃跃欲试的勇气——它需要的是温柔的引导,而非冰冷的修剪。
课间,几个孩子兴奋地举着练习本跑来,指着自己笔下初具雏形的字母,急切地问我:“老师,它像不像一座尖尖的山?”“这个圈圈,是不是太阳?”那些被成人世界视为冰冷符号的线条,在他们清澈的眼眸里,竟幻化成了山川、房屋、微笑的月亮。我猛然惊醒:语言最原初的生命力,本就在于这种未被规训的想象与热情。我教给他们的,是符号约定俗成的形貌;而他们回赠我的,却是符号诞生之初那未被磨灭的诗意灵光——那是文明最初的呼吸,是语言在心灵沃土上自然生长的蓬勃姿态。
暮色渐浓,晚风拂过空荡的教室,轻轻翻动着散落在桌上的练习纸。指尖抚过那些深浅不一、带着橡皮屑痕迹的字母,仿佛触摸到一颗颗心灵笨拙而炽热的搏动。三个看似简单的符号,却如棱镜般折射出教育最本真的光芒:它并非将知识如砖石般垒砌,而是在幼小的心田里,小心翼翼地埋下好奇与热爱的种子。当笔尖第一次郑重其事地划过纸面,留下的不仅是墨痕,更是生命向世界发出的第一声勇敢探问。守护这探问的尊严,呵护其想象的双翼,远比塑造一个“完美”的字母更为重要——因为所有的伟大书写,都始于这样笨拙而真诚的起笔。这方小小的课桌,原来正是文明星火最初被点燃的祭坛,而我何其有幸,曾在此守护过微光的诞生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