人总是被时间推着走,像秋后的蚂蚱,明知前面是火,却还得往前跳。老王今年五十有三,头发已经花白了大半,背也驼了。他常常坐在巷口那棵老槐树下,看着来来往往的人,眼神浑浊,像是蒙了一层灰。
老王的儿子小王,今年二十八。二十八岁的人,该成家了,该立业了,该有个孩子了——这是老王的想法,也是整条巷子里所有人的想法。小王却不这么想,他整日关在屋里,对着电脑屏幕敲敲打打,说要写小说。老王不懂什么小说,只知道儿子该去找个正经工作,该去相亲,该像别人一样按部就班地生活。
“你都二十八了!”老王每次喝醉了酒,就会拍着桌子吼,“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,你都上小学了!”
小王不吭声,只是盯着屏幕。屏幕上的光标一闪一闪,像极了老王家那个坏了的老式挂钟的指针,走一走,停一停,永远跟不上正确的时间。
巷子东头的李家儿子结婚了,西头的宋家闺女生孩子了,这些消息像针一样扎着老王的心。他愈发觉得自己的儿子是个异类,是个被时间抛弃的人。有时候,他会突然闯进小王的房间,看着满地的稿纸,恨铁不成钢地摇头。
“写这些有什么用?能当饭吃吗?”
小王抬起头,眼神平静:“爹,人活着不是为了吃饭。”
老王气得浑身发抖,摔门而出。
时间不管人的争吵,它自顾自地流。老王的背更驼了,小王的眼镜片更厚了。巷子里的人来了又去,婴儿的啼哭变成了少年的笑语,少年的笑语又变成了中年的叹息。所有人都被一个看不见的时钟推着走,结婚、生子、工作、退休,一步不敢慢,一步不敢错。
有一天,老王突然倒在了巷口。医生说是脑溢血,救是救回来了,但半边身子不能动了。小王放下写到一半的小说,整天守在病床前。老王不能说话了,只是看着儿子,眼神复杂。
小王给父亲读自己写的故事,读那些关于时间、关于生命、关于挣扎的文字。老王静静地听着,偶尔眨一下眼睛。有一天,他突然费力地抬起还能动的那只手,指了指窗外。
窗外什么也没有,只有一片天。
小王不明白。
老王又指指自己的心口。
那一刻,小王忽然懂了。父亲不是要他成功,不是要他按部就班,只是怕他被时间抛弃,怕他老了无人照顾,怕他孤独。而他自己,也不是要反抗什么,只是想要按照自己的节奏活着,哪怕慢一点,哪怕错一点。
出院后,老王不再催婚了。他依然每天坐在槐树下,但眼神不再浑浊。小王依然写小说,但也会抽出时间去相亲,去尝试别的工作。他们各自让步,不是因为认输了,而是因为明白了——社会时钟从来不是用来遵守的,而是用来参考的。
昨天,小王的第一篇小说发表了。老王把那张报纸看了又看,虽然他不认识几个字。傍晚时分,他推着轮椅到儿子房间门口,看着伏案写作的背影,突然说:“慢点写,不急。”
小王回过头,笑了。
槐树的影子斜斜地照进屋里,像一根巨大的指针。
指针之下,每个人都在寻找自己的时间。